清晨,在外婆的咳嗽聲中,慢慢轉(zhuǎn)醒,側(cè)身躺著,待意識回籠。我看著床頭微微泛黃的老書仍舊停留在昨晚那快意恩仇的一頁,腦中開始細細回想一應(yīng)情節(jié),然后在刀光劍影與糾葛紛爭中再度睡去。大概是十多分鐘,驀地清醒,擁著被子坐起來。向著外婆問一聲安,看著細碎的陽光于開合的門縫中偷偷溜進來,拉著空中微小的粉塵旋轉(zhuǎn)輕舞,一曲盡,便蹦跳著躍上高高的煙囪,于一片灰暗中坐下,安然地享受那滾燙的溫度。外婆添幾塊碳在爐中,那漸漸升高的溫度伴著火紅的爐火,蒸騰著,飛出窗外,化作縷縷青黑色的煙。
起床后,走到庭院中,開始洗漱,我一只腳踩在水池邊,屈膝半蹲。一邊刷著牙,一邊看那只尚在冬眠的老龜。薄薄的青苔遍布在龜殼上,我再看不清那斑駁的痕跡。隨手拿一支廢棄的毛筆,輕輕掃著龜殼。那幽綠色遮蓋不住的,是時光在它背上一筆一劃深深刻下地名叫歲月的東西。青荇橫生的池水隨微風(fēng)漾起墨綠色的波光,好不瀲滟。朱自清有一池亭亭的蓮,我雖未曾領(lǐng)略過月色下那裊娜的身姿,但想著,僅這一汪澄碧的綠,便已然使我沉醉,若是冶艷的菡萏布了滿眼,又該如何魅惑。
一番收拾后,在外婆的躺椅上斜倚,放空自己,開始想一些不著邊際的事情。然后被外婆叫一聲,站起來,瞥一眼院落里那一只居然可以和一群盛氣凌人的公雞安然相處但傲氣更甚的白鵝,為此倍感不解的同時,暗嘆,或許不論雞還是鵝,都明白自己在半夜三點開始此起彼伏的鳴叫帶來的后果只會是讓我這個嗜睡的人,向外婆建議殺一只來以儆效尤,只是我還在猶豫,清蒸還是紅燒。
遲緩地走回屋子里,坐在沙發(fā)上,聽外婆跟我唱昨日剛學(xué)來的河南墜子,我一直驚異,臨近耄耋之歲的年紀,外婆居然有著過耳不忘的本事。我不大懂戲曲,但卻當(dāng)真因此感覺難忘。輕移腳步,曼轉(zhuǎn)身形,只需一漾眼波流轉(zhuǎn),便帶走世間剎那芳華。舞臺璀璨,萬眾矚目。清嗓一鳴,梨花帶雨;沿輕盈飄舞的裙裾淋漓播撒在人間,水袖輕抖,莞爾一笑;令所到之處驟然靜默,流淌著無盡的驚艷與明麗。咿咿呀呀,唱念做打,我看著外婆言笑晏晏的眉眼,想著,倘能使人歡喜,戲曲便已有長久的生命力。
嬉笑間,日子轉(zhuǎn)過大半。傍晚,竟下起淅淅瀝瀝的雨。我透過窗,看雨水氤氳出朦朧的霧氣,恍若在淼遠的水幕。雨打屋棱的聲音,微微有些空靈,如同憂愁的女子在吟唱哀艷的戀歌。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當(dāng)夜,空氣格外地好,走到院子中去,深吸一口清新,我感念自然的恩賜。抬頭看那一方天空,我深知沒有什么顏色能比這夜空里一望無際的濃到化不開的暗更加深邃,它容納眾星的黯淡,即使它們不停地閃爍,以微弱的力量抗?fàn)?,倔強到極點。同樣,它也可以接受偏安一隅、兀自皎潔的月。它輕緩地流淌,用飄渺的霧氣包裹淡淡的月華,任由其無畏的傾瀉,也遮不住這漫天的深沉。
王國維講,四時可愛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我站在寂寂冬日下,烈烈朔風(fēng)中,盼春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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